那年春天，母亲从外婆家带回一只黄线球般的小鹅崽。母亲说，“外婆家今年孵了三只小鹅崽，给你大姨和二姨家各一只，但都没养活。这一只给咱家了，希望小鹅崽在咱家能长成大白鹅。”于是，“大白”便成了它的名字，也成了母亲的“孩子”。

    大白刚到我家那段日子，母亲似乎每晚都睡不踏实，晚上听到屋里有什么声响，她都要拿手电看看大白。母亲去放牛，时常把大白装在篮子里带上，给它捉蚂蚱吃。母亲在田里收割麦子，大白便跟着母亲一垄一垄地走。和家里的猪、鸡相比，母亲对大白的伙食也特别优待。在母亲和我们的精心喂养下，那个娇弱的小黄线球长成了一只漂亮的白鹅。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我家院子里踱着方步，嘎嘎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小山村。

    大白好斗，我家的鸡和邻居家的鸡都是它战斗的对象。有一次，母亲下地回来，看见大白竟然把邻居家那只白母鸡啄得浑身是血，气息奄奄，母亲吓得不得了，赶紧赶开大白，拿了鸡蛋去给邻居说好话。大白不仅好斗，胆子也特别大，它见到院子里跑着的老鼠，也飞快地去撵啄。好斗的大白也是看家的好手，每每见到生人或者谁家的狗跑到我家院子里，它先是提高嗓门叫，给主人报信或对贸然进院者施以警告。如果冒犯者执意往里进，它便作出战斗的姿势。

    大白每隔两三天便会在自己用木棒、草叶搭的窝里下一枚大大的鹅蛋。它的蛋比一般的鸡蛋要大两到三倍，母亲每次收了蛋，都要唤来大白，给它抓一把玉米或者麦子作为褒奖。而大白下的蛋，母亲便用油煎了，或者蒸成蛋羹，分给我和妹妹吃，一个蛋能做一小碗。村里，谁家生了小孩或者谁生病了，母亲便会在鸡蛋里，配上几个大大的鹅蛋作为礼物送过去。

    每到农忙时节，父母天不亮就起床进了田，天色向晚还回不了家。放学回家，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我和妹妹。此时，我的心里便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甚至害怕。这时大白便成了我们心灵的慰藉。它似乎很懂人的心思，每到这个时候，总会默默地卧在我们身边。我把大白鹅抱在怀里，大白便用头上红色的肉球在我身上摩挲，似乎在给我安慰。

    后来，父亲在村西盖了新房，我们搬家了。搬家的第二年，我该上四年级了，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我转校到了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再后来，我又上了离家更远的中学，和大白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家，大白见到我都很兴奋，它在院子里奔跑转圈，用它宽大的喙，轻啄我的脚面。

    很快我上了初三，大白来我们家已经九年了，在鹅的世界里，大白已经是一位垂暮老人了。它的脚步已经蹒跚，声音也没了原先的“声闻于野”的清越。更多的时间，它只是眯着眼，静静地卧着，母亲用很软的豆秸给它做了一个窝，暑期的一天中午，我去给大白喂玉米，发现它已经没了气息，我的眼泪一下便流了下来。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走出故乡，生活在黄河岸边的一个叫三门峡的小城里。

    每年春天，当吃到母亲从故乡那棵树下埋着大白的洋槐树上摘下的洋槐花做成的蒸菜时，我都会想起大白，似乎又尝到了大白鹅蛋的味道，眼睛便会湿润。每年冬天，看着那一只只腾空飞鸣、白羽抖展、翩然起舞的白天鹅栖落在黄河岸边，我都觉得，那是大白来和我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