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楼下忽然传来熟悉的乡音,带着灵宝特有的卷舌尾音。推开窗,三舅正蹲在单元门口的女贞树下,脚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袋口露出半红半白的桃尖,点缀着些许叶子。
“刚摘的离核桃,脆甜!”三舅黝黑的脸上淌着汗,笑容灿烂。他手里拎着的铝制饭盒里,装着切成条的一生凉粉,琥珀色的凉粉裹着红油,蒜香混着芥末的冲劲,顺着风直往人鼻子里钻。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背着我在桃林里追蝴蝶,草帽沿的麦秸蹭得我脸颊发痒,风里飘着桃子的甜香,远处黄河滩的芦苇荡绿得晃眼。又想起我站在老家巷口的凉粉摊前,踮着脚看老板用铜擦子擦凉粉,擦出的凉粉条儿,浇上蒜汁和芝麻酱,吸溜着吃,辣得人直吐舌头,风从巷口吹过,带着阵阵凉粉香。
三舅是搭车来的,说要赶在我上班前到。他说现在村里人不再是扛着锄头下地,而是开着电动三轮车去镇上的电商服务站,把新鲜的苹果、桃子打包发往全国各地。“你二伯家的果园,去年在网上卖,挣的比往年多多了!”他高兴地说。
揭开醪糟盒子时,满屋都是甜酒的醇香。三舅说这是用新收的糯米酿的,“你姥姥蒸米时总说,要让米吸足了塬上的露水才香。”玻璃碗里的醪糟浮着几粒桂花,让我想起姥姥坐在槐树下搅酒曲的模样。去年秋天回去,老屋的槐树被风刮断了枝丫,姥姥摸着残枝念叨“醪糟该不香了”。
饭桌上,三舅仍旧絮絮叨叨地说着老家的变化:村头的土路修成了柏油路,晚上有路灯照着,跟城里一样亮;以前漏雨的土坯房,现在都改成了带院子的小楼,院里种着月季和石榴;连村西头那口老井,也被保护起来,成了游客拍照的地方。“就是年轻人少了,都去城里打工,不过逢年过节回来,车能从村口排到塬上……”
我望着窗外,风从远处的楼宇间穿过,带着城市的喧嚣。可这风里分明有别的味道——有塬上的麦香,有凉粉摊的蒜香,有桃树下的泥土香。王维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原来故乡从不是一个遥远的地名,它就藏在风里,藏在亲戚带来的一桃一饭里,藏在那些带着乡音的絮叨里。忽然想起杜甫的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或许风也是如此,从故乡吹来的风,总带着特别的暖意,把千里之外的亲情牵挂,都酿成了心头的甜。
送三舅去车站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他说下次来给我带新摘的苹果。风掀起他的衣角,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忽然明白,所谓故乡,就是无论走多远,总有一阵风,会带着它的气息找到你,像三舅带来的桃子一样,脆生生的,甜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