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在小河边的一块地里种了西瓜。
西瓜快成熟的时候,父亲用木头和塑料布在临近地头的地方搭了一个“人”字形瓜庵。有时候,我也到瓜田里和父亲一起看瓜。
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像一把银壶斜挂在天空,似水的清辉倾泻而下。瓜田里笼着薄薄的水雾,近处的瓜叶上一片明亮,像汪着一层水。萤火虫在田埂的草丛里上下飞舞,夏虫的鸣唱繁密如雨。父亲坐在瓜庵旁的地头一明一灭地吸着纸烟。
附近地块的闯林叔和方园叔等也从自己的瓜田地头凑过来。一个一明一灭的红火点,变成了三个、四个。几个人的海侃神聊就在瓜田地头流淌开来。三侠五义、姜子牙封神、关云长败走麦城、东周列国志、国际形势国内新闻、天气收成……古今中外,天上地下,都云天雾地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个小小乡村的田间地头。
月亮偏西了,繁密的虫鸣声和着大人的说话声在我耳畔越来越恍惚和邈远……我在瓜庵里睡着了。
半夜里,我正做梦呢,被父亲推醒。“要下雨了,你也起来,帮铁锤家捆捆麦子。”我揉揉眼,果然听到雨点“噼里啪啦”落到瓜庵的塑料棚上。邻地里,有人在往架子车上装麦。
“铁锤不是和咱家吵过架吗?也帮?”“帮呀,吵架归吵架,麦子归麦子。庄稼人还能眼看着粮食被糟蹋了?”父亲说完,就急慌慌又去帮铁锤家捆麦装车去了。
前些时,瓜秧疯长的时候,我家的几苗瓜秧爬到了铁锤家的地里。铁锤二话不说,用镰刀把那些瓜秧齐齐斩断,扔了我们家一地。父亲和他理论。他说,谁让你家的瓜秧越界了,我家的麦子都被缠倒了。父亲说,这不没顾得上收拾嘛,你告我一声,我把瓜秧拢过来也行啊!说着说着,俩人就“叮叮咣咣”吵起来了。要不是村里人拦着,还差点动了手。至此,两家人见面谁也不搭理谁。
我来不及多想,跳下床,走出瓜庵,一溜小跑去帮铁锤家捆麦子。
铁锤家地里的麦子刚捆完、拉完,大雨就“哗哗”下来了。
过了两天,铁锤叔拎着一瓶酒、一袋咸牛肉晃晃悠悠来瓜田找父亲喝酒。父亲赶忙到地里挑挑拣拣摘了一个大西瓜抱出来。然后,在地头铺了两个蛇皮袋,切开瓜,摆上酒肉,和铁锤叔边聊天边喝酒。
我在瓜棚里准备睡觉了,还听到他们在断断续续说话、喝酒。铁锤叔说:“听说,你明天要去卖瓜,你把我家的犍牛拉去使唤吧。”父亲说:“那哪能成?大忙天的,你家也……”铁锤叔说:“没事!我家这几天不用牛。牛闲着也是闲着。去县城卖瓜拉架子车要爬好几个大坡呢!”父亲又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夜慢慢深了,虫子的鸣叫渐渐稀疏了,萤火虫都熄灭了灯笼回家睡觉了。月光明亮亮的,柔柔的。这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到他们喝进肚里的不是酒,而是一杯又一杯的月光。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我还在睡梦中,就听到一阵阵清脆的“叮叮当当”的牛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