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瓜田，在一块向阳的坡地上。那地面积不大，约莫半亩，却极肥沃。爷爷常说：“地肥不肥，看草便知。”那坡地上的草，长得格外茂盛，拔起来时，根须上总沾着黑油油的泥土。

    每年清明前后，爷爷便开始张罗种瓜的事。先是整地，将去岁的枯藤败叶收拾干净，用铁锹翻土。爷爷翻土时，弓着腰，一锹一锹地掘下去，翻起来的土块散发出潮湿的气息。

    瓜种是爷爷自己留的。一个布口袋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种子：西瓜、甜瓜、菜瓜，还有几颗南瓜子。爷爷挑种子时极仔细，一颗颗排在手掌心，对着阳光照，剔去那些干瘪的。

    种瓜的日子，多选在谷雨前后。爷爷在整好的地里挖出一个个小坑，每个坑里点上两三粒瓜子，覆上细土，再浇一瓢水。水要浇得透，但又不能太多，这是爷爷的经验。我常跟在他身后，看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如何灵巧地点种、覆土、浇水，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下种后不过旬日，瓜苗便破土而出。先是两片肥厚的子叶，接着抽出真叶，嫩绿的叶面上还带着细细的绒毛。爷爷每日清晨都要去瓜田巡视，弯腰查看每一株瓜苗的长势。见有缺苗的，便及时补种；见有害虫，便捉来捏死。

    坐果之后，瓜儿一天一个样。甜瓜先是青绿色的小球，渐渐长大，表皮上现出网纹；西瓜则像个吹气的皮球，眼看着膨胀起来，由深绿变成浅绿，最后在接触地面的地方，泛出一片黄白色。爷爷这时便开始疏果，将长得不好的、位置不当的小瓜摘去，让养分集中供给那些有前途的果实。摘下来的小瓜也不浪费，洗净切片，用盐腌了，便是夏日里一道爽口的小菜。

    盛夏时节，瓜田里一片生机。甜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西瓜的藤蔓在地上蜿蜒，宽大的叶子投下斑驳的阴影……爷爷常在午后去瓜田，摘一个熟透的甜瓜，在田边的树荫下切开。那瓜肉橙黄，汁水淋漓，咬一口，甜香满颊。

    西瓜熟时，爷爷敲瓜辨声的本事，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用手轻轻拍打瓜皮，侧耳倾听，便能断定瓜的生熟。熟透的西瓜，声音沉闷，如击鼓心；生的则清脆，如叩木板。我学了很久，总不得要领。爷爷便笑：“这手艺，要耳朵，也要经验。”

    瓜熟蒂落，爷爷便开始送瓜。东家一个，西家一个。邻人收了瓜，总要夸几句，爷爷便摆摆手：“土好，土好。”脸上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如今，那坡地早已易主。但每至夏日，看见市面上的瓜果，我总会想起爷爷的瓜田。这些记忆，如同爷爷留下的瓜种，在时光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年年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