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五月,我都会回一趟乡下的老家。
因为父母总早早打电话来催:“天热了,你啥时候回来看看?”语气里总有几分殷切的期盼。其实不仅他们盼着我,我也想念老家厨房里那口铁锅腾起的热气。
到家前一晚,母亲就已经把擀面杖、小葱和面粉都备好了。她知道我爱吃她做的葱油饼。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厨房里就传出细碎的声响——菜刀剁葱、油锅轻响、面团被按压的咚咚声。那声音不吵,像是在对这座还在沉睡的村庄轻声说:“我的孩子回来了。”
我起床时,屋外还有点微凉的雾气,屋里却已是热腾腾的烟火气。母亲在灶台前忙着,灰白的头发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听见我的动静,回头问:“咋不多睡一会儿,是我吵醒你了?”我摇头笑着,没有,闻到你烙葱油饼的香味儿,睡不着了。母亲笑着说:“你这孩子啊!”边说边把第一张饼从锅里夹出来,撕下一角,习惯性地吹了吹,递给我:“快尝尝,看看是不是还是那个味儿。”我接过来咬一口,还没来得及叫烫,笑容已经先一步洋溢在脸上。
是的,还是那个味儿。小时候放学回家,书包一甩就往厨房跑,母亲总在灶前转身笑着说:“急啥,饼刚出锅。”那时候日子清苦,调料不过盐和酱油,唯一的奢侈,是那滚油带出的焦香,而那一张张葱油饼,就是我童年里温柔的满足。
我吃得正欢时,父亲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红塑料桶,里面是一捧捧嫩绿的榆钱,翠绿欲滴,还带着露水的湿润,像极了四月里长出的一串串温柔。他怕母亲嫌他走远了,进门先笑着解释:“我就去后山那棵老榆树转了圈,这榆钱嫩着呢,明儿就老了。”他看到我,咧嘴一笑:“妮儿,睡醒啦,今年这榆钱香,我尝了几个,甜着呢。”这些榆钱,是他用清晨的露水换来的心意。我抓上一把,塞进嘴里,含着满口的春意,点点头:“甜。”听我这么说,他更高兴了,像个受到表扬的孩子。
午饭,我们三口人一起包饺子。榆钱拌鸡蛋,馅里还加了点母亲秘制的香葱猪油渣。母亲擀皮,父亲剁馅,我负责包。厨房里热气升腾,窗玻璃被蒸得模糊一片,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模糊却温柔。
“你小时候包饺子,把馅儿放手心里,皮拿着转一圈,就是个包子。”母亲笑着打趣我。我也笑,笑自己手拙,笑那年少不懂事的岁月——那时母亲双手麻利,边包饺子边讲村口的故事,父亲则在一旁削萝卜,一脸平静的认真。我们在柴火灶边转来转去,为一顿饭添柴加水,如今,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片段,却成了我年年想念的温情。
吃饭时,父亲给我夹了一个饺子,说:“你小时候最馋这个,一次能吃满满一大碗。后来长大了,说城市里好吃的多了,这些乡下的东西,再也不稀罕了。”我低头笑了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那些在外拼搏的日子,快餐、外卖、便利店的盒饭,那些忙碌的清晨与深夜,从没有一顿饭像此刻这样,让人觉得温暖、妥帖、被在意。我说:“可我现在,最想念的就是它。”
饭后,父母不让我动筷碗,说:“你歇着,回来就是要你轻松点。”我推不过,只好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看着庭院里冒出新芽的海棠树,风轻轻拂过,像极了母亲翻饼时手腕那一下轻轻地抖,带着几分笃定,又带着几分柔情。
傍晚回城时,母亲往我包里塞满了饼和饺子,父亲又跑去院角拎来一小桶榆钱,说可以冻起来慢慢吃。我笑着说你们太夸张了,他们却一齐回笑:“我们老了,也就能做这些了。”我没说话,怕声音一颤,眼泪就落下来了。人生很多事都可以搁置,唯有这份疼爱,哪怕迟一点回应,心里也会隐隐发疼。
所以,我每年回来,不为别的,只为再尝一口家里锅里的香,再见一次父母眼底的亮光,还有藏在烟火里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