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豫西山区,原来交通很不方便。我刚从老家出来的时候,从我们县城到市里,要走五六个小时。后来通了高速,全程只要一两个小时,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的老家在横涧川的金山岭上。横涧川是乡政府所在地。从那里到老家有三十里,需要翻一座大山,再沿着河沟走一二十里。爷爷是我们家走这条路最多的人,很多年里,他经常担百十来斤重的柴火到横涧街上去卖。我至今无法想象,爷爷那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上中学的时候,我曾多次从这条路走过。后来有一天,我猛然想到,那条路上,一定到处都是爷爷的汗水,我忽然就湿了眼睛。
我们那个小村,离县城有30公里。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有一条国道从那里通过。洛河大桥,是县城第一座大型桥梁。1958年桥梁开始修建时,我奶奶也参加了。我至今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到的县城。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已经去世,我只在家里的镜框中看到过她的照片。多年后,父亲搬到了洛河桥南。有一次,我们从洛河大桥上过,父亲跟我说,这是你奶奶当初建的桥。以后,我再从桥上过的时候,经常会想起奶奶。
曾在我家楼上见过一辆自行车。父亲年轻时到城里上班,是不是骑的这辆自行车,我一直没有问过。父亲而立之年,出外创业,短短几年,我们家就打了个翻身仗。后来有一年,父亲买了摩托车。我再上学时,就坐上了父亲的摩托车。那时候,不少地方都慢慢修起了乡村公路。那些年里,父亲骑车带着我,去了不少地方。
我十几岁离开老家到外面上学,此后,回老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不少老家的人和事,都是我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村里谁谁出去打工了,谁谁去了北京,谁谁去了南方,谁谁去了江浙一带,谁谁进了工厂,还有谁谁忽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媳妇。开始的时候,这在我们那里都是爆炸性新闻,后来,这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老家山高林密,耕地稀少。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我们那里的人开始种木耳、香菇,经常看到骑摩托车下来收木耳、香菇的贩子,老家人的经济状况也慢慢好了些,但随着种木耳、香菇的人多了起来,老家的农户又开始养波尔山羊,还有黑猪。不知道是因为环境原因,还是养殖户太少,这些没有发展起来,就又发展桑蚕。在我的印象中,有几年,家乡到处都在种桑树,家家户户都在养蚕。我至今记得白白胖胖的蚕宝宝躺在翠绿色桑叶上的情景,用手摸一下,软软的,凉凉的。父亲后来还贩过几次蚕茧,从我们县到邻近的县坐着船,把蚕茧送过丹江。
当然,最大的变化还在最近这些年。县里在洛河南岸、距离县城只有一桥之隔的地方,统一建了居民小区。老家的困难户陆陆续续都分到了房子,后来搬到了城里。我听父亲说,原先我们村七八百口人,现在村里基本已经没多少了。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触景伤情,也不愿在老家待下去。但父亲住在城里这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开车回去看看。到山上看看,到地里看看,在老房子里住上一两晚。我们在老家仅剩一间旧瓦屋。有一年,村里说如果拆除可以给补偿2万元。父亲想了想,反正也没有人住,拆就拆吧。但真要拆时,父亲又不舍得了,他说,我不能没有地方去,偶尔回去,还得有个窝。
那间旧瓦屋就留了下来。这些年,父亲过一段就要回去一次。上了岁数以后,他回去的次数就更多了。我有很多次看见,父亲一个人在庭院里坐着,等待着黑夜的降临。他在夜里的起身,弄醒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