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寨屹立在村东,寨子三面临崖,壁立直下,高十余丈,就地势而建,通体为红壤土天成,巍巍然与台地“藕断丝连”。寨子西边留唯一的寨门,连起东仰垴台地,供人出入。寨子下,土窑洞比肩相连,自成院落。寨根两面临水,永昌河、峪峒河,两河携手,交汇环绕,拱卫起老寨子。
老寨居高临下,处村子的制高点。从寨墙上放眼望去,一切尽收眼底:向南可观长寿山、临县河底街方向的动静,往东能见南坡、下河滩方面的异常,北眺可探大岭、后河谷一带的虚实,西望能发现上河滩、西坡北坡沿线的蛛丝马迹。寨子是乡民的顺风耳、千里眼。红壤土厚实、坚硬,可御强风山洪,可纳枪林弹雨,是乡亲们的避难所、收容场。寨墙上的每一个弹眼,都记录着村庄刀光剑影兵荒马乱的历史;寨墙下的每一粒尘土,都浸淫着一段土匪刀客肆虐的血泪历史。
父亲感叹当年,命运多舛的苍生,沉浸于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境地。危难之中,老寨敞开寨门,广纳众生。固若金汤的土寨,使多少强盗贼寇无计可施,拯救了多少无助的乡亲,无辜的生命;易守难攻的秉性,使多少生灵免遭涂炭,在乱世中偏安,不再湮没于埃尘。
后来,世间宁静祥和,老寨笑看炊烟入云,乐观沧桑变迁。白天,绵延的山风、和煦的暖阳、自在的白云,伴它修身养性;夜晚,静谧的长夜抚慰它,深情的明月和星辰守护它。永昌河、峪峒河合奏乐章,为它献上永恒的旋律。几亩大的老寨化身孩童的玩乐场、乡民的游牧场。
再后来,我们纷纷离开故土,老寨没了人欢马叫的气场,渐蜕为荒山野岛,成为鸟雀的天堂。老寨徒留虚名,寨门不知所终,徒留一拱形门洞,如老黄牛掉了牙的牙槽,百无聊赖地守着时间和风雨。经风花雪月日晒雨淋,老寨墙表土坍塌,被风雨剥蚀殆尽,不见昔日威严。荒草萋萋,风雨,飞鸟,是寨子的常客,童年放牛割草的我们,不再光顾。
如今,我们在互联网的迷雾里游走,在物欲横流的追逐中迷失,但不容忘记的过往,老寨默默铭记。它像一位顶天立地的历史老人,有独守孤寂的定力,通达,乐观,饱经风霜,岿然矗立,年复一年,无声地倾诉着,无言地守望着,默默地期盼着游子回望故乡、回望老寨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