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窑在城南，我父亲后来一直住在那里。南窑和我们县城隔了一条河，河是洛河，河上有一座大桥，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我们当地人习惯叫它南窑大桥。过了桥，有一条十字街。南北长不过百米，东西有六七百米的样子。有一条国道从东西街上穿过，过往的车辆就多了起来。

    菜市场在桥头靠近东边的一个大院里。菜市场一共有四溜，两边是商铺，中间是两溜水泥台子，左右两边的摊位上皆摆得满满当当。父亲住的院子里有一片菜地，屋前的半坡上还有一片自留地，也被父亲种了蔬菜。因为有这两块菜地，父亲平日里就不用怎么买菜。但我有很多次回去，父亲还是早早跑去菜市场，割一点肉，买一些时令菜。

    菜市场门口，经常会有一些小摊。摊主多是附近一些村的村民，看上去老实巴交，灰头土脸。他们卖一些自家地里种的小菜，或是从山上挖的野菜。他们中有些人，大概刚从山上下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土。每次看到他们，我都有些不忍心过去。

    南北街走到头，有一溜卖小吃的摊位。有一个男的，个头不高，挺了一个大肚子。他卖卤猪肉，给人感觉油腻腻的。路边摆了一个半圆形的炉子，不知道在做什么。后来有一次，我发现他在卖叫花鸡。我吃了一次，就忘不掉了。

    路边有一棵树，树下有一个棋摊，经常有一拨人凑在那里下棋。旁边偶尔也会围了一群人，都伸了脖子在看。卖叫花鸡的老板有时也会过去凑热闹，但我很少看见他亲自上阵。他似乎喜欢指挥别人怎么走。

    饮食市场在西街偏南的地方，那儿也是一个大院。两边是饭店，中间摆了一溜桌椅。父亲经常带我到那里去吃早餐。走到店前，我还没有想好吃什么，父亲已经抢先一步把钱给了店主。父亲总是这样，有时候惹得我跟他生气。吃饭时，我们面对面坐着，却一句话没有。

    父亲吃完饭，有时会翘了腿，坐在小板凳上，点一根烟。他一边抽着，一边等我。也有时候，他会站起来，走到饮食市场门口去抽烟。他有时站着，我一扭头，就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又瘦又单薄，但却给我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西街偏北，有一条岔路，路口有一家牛肉汤馆。我偶尔会到那里去喝一次汤。当我下次再要去时，父亲说，他家的汤清汤寡水，我带你去北关或西关喝牛肉汤。我们县城最好的牛肉汤西关和北关各有一家。但到那里去，要过河去，还要走上一段路。父亲说着，就过去开车。

    东街后来开了一家牛肉汤店。这家店的汤好。但父亲的肝火太旺，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去喝牛肉汤。父亲说，太上火，他不敢喝。我从外面回来，父亲却拉了我过去喝汤。父亲知道我喜欢。

    冬天的一个早上，我一大早起来收拾东西，打算回省城。父亲在旁边看着。等我收拾好东西，父亲又提醒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别忘了带了。父亲这么说着，忽然过去拿了一兜苹果，还有几瓶饮料往我的背里塞。我掏出来，父亲又塞进去。末了，他又拿了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煮好的鸡蛋塞进去。

    我和父亲从家里出来，一直走到南窑东街上。这是一个很冷的早晨，很冷的风吹着我们。我和父亲并肩走到东街的牛肉汤店。像往常一样，父亲抢先一步付了钱。这次，我没有跟父亲生气。我们面对面坐下来喝汤，我看见碗中的热气升腾起来，又消散。半碗汤喝下去，我感觉身上暖和多了。就在这时，我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下雪了。一片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向大地飘洒着。

    喝完汤，父亲拿过我的包，把我送到南窑街口。他陪着我在那里等车。等了几分钟，车来了，父亲把我送到车上。雪越下越大，我让父亲赶紧回去。父亲站着没动。一直等车开走，父亲还在那里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