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丈量时间的家伙什,可让大胡子队长伤透了脑筋。
每天上下工,他都是手搭凉棚,仰着古铜色的脸,眯着昏花的老眼,看日头估摸时间。自从队里买回那个铁疙瘩闹钟,上工下工,大胡子队长就神气多了,一只手提溜着那个明光锃亮的洋玩意儿,一只手拿杆很有年代感的旱烟袋,就连走起路来,都像一阵风,轻飘飘的。
生产队刚买回那个闹钟的时候,大胡子队长不但不会摆弄它,就连上边哪根针代表啥都不晓得。后来他学会了上发条,他说,这东西跟人吃饭一样,见天都得吃,一天不叫它吃,它就偷懒。然而,只会上发条,却依旧弄不明白闹钟上头那三根指针都是干啥用的。村里一个有文化的年轻人专门给他做了专题讲座,教他辨认表上哪根针代表啥意思。年轻人说,最长的那根叫秒针,不长不短的叫分针,最短的叫时针。他听得很认真,听完了却说,这么难记,啥秒呀分呀,我一个都记不住!年轻人就又教他一遍,末了,他挠挠花白的头发,眉头揪成一疙瘩说,啥这针那针的,太难记!年轻人看实在教不会,就放弃了。下工回到屋里,大胡子队长盯着闹钟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最后,他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一跳老高,给他老婆说,啥这针那针的,我就给走得最快的那根长针叫忙针,给最短走得最慢的叫闲针,给那根不长不短的叫闲忙针,你说咋样?他老婆盯着闹钟瞅,瞅完就笑了,笑得眼泪差点没流出来,笑完她说,你真算个人物,甭说,你起这名字可真好记!
第二天上工,大胡子队长就给社员们卖弄起自己在闹钟上的新发现和他的“新发明”,围拢在他身边的社员们听完,都禁不住哈哈大笑。有说他眼毒的,有说他能的,也有说他是歪把葫芦,净往歪处想。从那天起,大胡子队长就记住了,忙针走一圈是一分钟,闲忙针走一圈是一个钟头,闲针走一圈是一天,这家伙,好记!
后来,大胡子队长硬是靠死记硬背,把每天上工下工在闹钟上的数字给记下了。一天快下工的当儿,有个社员问大胡子队长,离下工还有多长时间?大胡子队长跑到搁在地头的闹钟跟前,盯着闹钟一本正经看了好大一阵子,然后举起右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画出不到一寸长的空隙,对社员说,还有这么长一节儿。社员问他,恁长一节儿是几分钟?大胡子队长愣怔了一下,脸上泛起一层厚厚的臊红,一下就躁了,说,这么长就是这么长,在我这儿没有几分钟,只有这长一节儿!逗得社员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闹钟成了大胡子队长的标配,整天跟在他左右,滴答滴答。回到屋里,他给他老婆说,这声音是日子走路的脚步声。他老婆说,是咱村子走路的脚步声。他说,嗯,也是,听着它,就跟听见了咱村子的脚步声一个样。论说忙针最可怜,一天到黑忙个不停,咱睡觉,它也不歇息。他老婆说,它是个勤快人。
那天,队里活重,大胡子队长回到屋里很乏,胡乱吃点饭就睡了,听着忙针滴滴答答不停走路的脚步声,大胡子队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谁曾想,一睁开眼,天已大亮,他赶紧看表:妈呀,睡过头了!他就粗喉咙大嗓门喊他的老婆,问为啥不喊他一声。他老婆说我也是才起来呀!大胡子队长急忙提溜着闹钟满村子吆喝着上工。那天,社员们上工晚了半个钟头。大胡子队长给社员们做检讨,说这个死东西就知道自己走走走,也不知道到时候了喊一声。那个有文化的年轻人就教大胡子队长让闹钟叫醒他的方法。大胡子队长耐心地跟年轻人学习了一番,好长时间才学会定闹钟。
一个又一个早晨,丁零零的一串串脆响,叫醒了庄稼人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忙针、闲忙针、闲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不知道是日子的脚步声,还是村庄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