茼蒿开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暮春时节,菜畦里的茼蒿便纷纷抽薹,不几日,便开出一片金黄来。这花虽小,也不艳丽,却自有一番清雅。城里人少见,见了也未必认得,只道是野花罢。
我幼时住在乡下,茼蒿是常吃的菜蔬。祖母每每在园角辟出一小块地,撒些茼蒿种子。茼蒿极易生长,不消几日,便冒出嫩芽来。那叶子羽状分裂,边缘有锯齿,青翠可爱。及至长到半尺来高,便可采摘。摘时须留其心,不几日便又长出新的叶子来。如此反复,能吃上好几茬。
茼蒿味苦,带些药气,祖母常将嫩茼蒿洗净,切段,与豆腐同煮。那汤色青碧,浮着几点油星,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苦中带甘,别是一番风味。有时也拌些蒜泥、酱油,淋几滴香油,便是一道下饭的好菜。
茼蒿老了,便抽薹开花。那花茎能长到二尺来高,顶端分出许多细枝,每枝上缀着几朵小花。花不大,花瓣细长,排列成一轮,中间簇着些花蕊。花色金黄,在阳光下很是耀眼。远远望去,一片茼蒿花田,便如铺了一地碎金。
茼蒿花有香气,不甚浓烈,却极清雅。走近了,方能嗅到。那香气有些像菊花,又带些药草的苦涩,闻之令人神清气爽。蜜蜂极爱此花,每每在花间忙碌,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蝴蝶也时时光顾,在花丛中翩跹起舞。
乡下人不大在意茼蒿花,任其自开自落。那花茎中空,折断了,会渗出些乳白色的汁液,沾在手上,黏黏的,不易洗净。我们小时常将茼蒿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自以为美,其实颇有些滑稽。
茼蒿花谢了,便结出细小的种子来。那种子褐色,形如小舟,边缘有翅,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飘散开去。来年春天,园中自会生出许多茼蒿来,不须人种。
后来我进了城,便少见茼蒿花了。城里的菜市场虽有茼蒿卖,却都是嫩叶,未见开花。偶在郊区路旁见一两株野生的,已属稀罕。前年春天,我回乡探望老屋,见园中荒芜,杂草丛生,唯有一片茼蒿花金黄灿烂,开得正盛。问及邻人,说是去年风大,吹来了些种子,便自生自长了。我蹲下身,摘了一朵小花,放在鼻端轻嗅,那熟悉的香气便钻入肺腑,一时竟有些恍惚。
茼蒿花不名贵,不入花谱,画家不画,诗人不咏。它默默地开,默默地谢,自有它的美。它的美在于那份质朴,那份自在,那份不与人争的淡泊。它不因无人欣赏而减其芬芳,不因地位卑微而失其本色。它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开花,结果,完成生命的轮回。
暮春的风吹过,茼蒿花轻轻摇曳,洒落几片花瓣。那花瓣飘在空中,打着旋儿,终于落在地上,化作春泥。而新的种子,已在风中启程,去寻找属于它们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