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夕阳西下，微风略寒。脚下这条路正是崤函古道，虽然越往西，牡丹的气息渐弱，但槐花、梨花和杜鹃花开满了山坡。

    他下马登高北望——但见山涧有一村落，依稀有鸡鸣犬吠。也罢，今晚就此歇息。

    穿过阡陌，下得谷来，小石桥旁有一石，上刻“石壕”二字。

    此地非驿站，自然没有驿馆。他随便选了一户，推开柴门向摆置农具的老者施礼道：“敢问老人家，可否容我借宿一晚。”

    老者放下农具，说：“若不嫌弃，尽可住下，只是……”老者欲言又止。

    “老人家有何顾虑？但讲无妨。”

    “我容你歇息无妨，只是周边烽火不断，差役常有搅扰，你自己可要当心。”

    “原来如此。老人家尽可放心，倘若差役来扰，我自有办法。”

    躺下歇息，他却思绪难平。安史之乱乃投新主，受封左拾遗。友房琯平叛失利，为其求情反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由洛阳起身西往华州，一路上战乱不断，民众苦矣。

    睡梦中犬吠不止，村中巷道嘈杂一片。老者边敲门边低声喊：“吏役来征兵了，快随我躲避。”

    他说：“你只管逃去，不必管我。”

    有人砸门，老者对老伴交代几句翻过石墙向山坡逃去。老妇打开门，吏役叫嚣：“家中可有男丁？”老妇哭诉3个儿子都在邺城服役，才收到信儿，说两个刚刚战死，这屋内是我儿媳和小孙子，没有完整衣物遮体，不便见人，那屋是借宿的客人。

    吏役查验了他的“华州司功参军”之凭证，施礼说了声“打扰”便退出房间。

    老妇见吏役不肯罢休，急忙说她虽年老力衰但可做饭，现在就带她走，一定能赶上给官兵做早饭。

    吏役抓走了老妇，村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天亮，他与回家的老者作别。

    古道悠悠，马蹄声声。他于马背上脱口而出：“暮投石壕村，有吏夜点兵……”又觉不妥，推敲一番改为“有吏夜捉人”——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今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1200多年了，多少次古道、石桥、小山村频繁出现在梦里，今天终于有机会乘坐“穿越”号高速列车，目标——2024年的石壕村。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渑池南站，请在渑池南站下车的旅客携带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下了高铁，出了站，他不由感慨：“若不是提前‘适应’，穿越至今真是两眼一抹黑、寸步难行了。”一辆绿色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问：“师傅上哪去，旅游还是探亲？”

    “是旅游，也算是探亲。我要去石壕村。”他说。

    在司机的指导下，他系好了安全带。

    “师傅是哪里人？”司机问。

    “我来自大唐。”他感觉“说漏嘴”了，忐忑不已。

    “哦，你刚耍过西安的‘大唐不夜城’，那你来我们三门峡算是来对了。”司机没有听出破绽，“三门峡比较有名的景点有函谷关、虢国博物馆、庙底沟博物馆、仰韶文化博物馆、陕州地坑院，名小吃有陕州糟蛋、水花佛手糖糕、大营麻花、灵宝烧饼夹肉、一生凉粉……”

    听得他心动不已，有些虽然并不陌生，但历经千年如今是何模样，只有亲眼看看方不虚此行。“谢谢你的热情介绍，我一定多停些时日，好好走走看看。”他说。

    50分钟后，出租车驶入石壕村。“30公里，50元。”司机说。

    他掏钱时不小心掉出一锭白银。

    “哈，铝的吧，拍视频的道具？”

    “胡说，我这一锭唐朝白银相当于7000多元人民币！”

    “银子一克8块多，你这顶多也就2000块。来，你扫我二维码支付吧。”

    手机扫码付了车费，他眼睛有些湿润。小石桥被一座水泥桥代替，上刻“幸福桥”3个字。昔日村舍不是茅屋就是窑洞，如今村中杨柳依依、鸟语花香、楼房林立，广场上晒着黄豆、玉米、辣椒……“昨天”来时乃春末夏初，“今朝”故地重游秋高气爽，硕果累累。好一幅“晒秋”图！

    远山的“风车”好大，近前温室大棚甚是气派。人们衣着艳丽，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一群身着唐装的小女孩在一面屏风墙前纷纷留影。他近前细看，原来是《石壕吏》，村子因他的一首诗声名远播。

    “这《石壕吏》写得真好，入木三分！”有游客如是说。

    “惭愧惭愧，一般一般。”他自然应答。

    “‘一般’？你懂啥？”他的谦虚招来游客不满，“即使个别字眼儿有些生涩，但杜甫这首诗揭露了官吏的残暴和兵役制度的黑暗，他对受苦大众是同情的，绝对是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

    一团红晕上了脸颊，他抽身往巷子深处走去。石墙、石鼓、石井尚残留着大唐气息。

    一路走、一路看，他用手机拍了照片、录了视频，发了微信朋友圈。

    咦，这不是曾经夜宿的老者家吗？一座二层楼房的小院占据了原先的地盘。黑漆大门上“光荣之家”牌匾金光闪闪。

    一位老者拉开大门，往外推出一辆“老头乐”。一抬头看到失魂落魄的他，问道：“这人好面熟，你是游客还是来走亲戚的？”

    “哦，我是故地重游的游客。刚看到您家大门上写着‘光荣之家’，顿生敬意。”他不敢点破这千年奇缘。

    一番寒暄得知，老者的大儿子退伍后在陕州区公安局上班，二儿子尚在部队服役，是“火箭军”。“乡亲们养牛、养羊，种花椒、辣椒，种连翘、芍药，许多家都盖起了二层小楼。”老者对现在的生活赞不绝口。

    突然手机响了，是李大白打来的：“杜二甫你不够意思，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不是看到你发了微信朋友圈，我和庖小丁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对不住啊，回来得确实急了些……中中中，10分钟后观音堂镇庖小丁牛肉面馆见，这顿饭我请客！”他对李大白说。

    这次与老者告别，他看到的是一张幸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