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素食者》,脑海浮出两个字——摧毁。
韩国女作家韩江以《素食者》一书,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在我看来,但凡获此奖的作品,或思想或艺术,一定有其过人之处,故从网上淘来一本。
小说讲述一个叫英惠的女子,因为一个梦,开始拒绝吃肉,由此引发了一系列荒诞的故事。
小说女主英惠姿色平平:不高不矮的个头,不长不短的头发,泛黄的皮肤上布满角质,单眼皮和稍稍凸起的颧骨,一身生怕惹人注目的暗色系衣服。在韩国社会里,这样的女子,普通而低调。然而,正因这点才被“我”看上,选为妻子。小说里这样描述: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舒坦,没有必要为博取她的芳心而假装博学多才。我25岁之后隆起的小腹和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出肌肉的纤瘦四肢……对她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娶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应该说很般配。如果更进一步讲,就是一种俯就,一种施舍。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服务:每天早上6点起床,为“我”准备一桌有汤、饭、鱼的早餐,而且享受她婚前的积蓄。
显然,这是一桩无爱婚姻。别说在韩国,就是在当前我们的生活中,这种婚姻也不少见:能过就将就过。但是,请注意,问题出现了:忽然有一天,英惠不吃肉了。“我”问:为什么不吃肉?因为一个梦!英惠回答。
“我”开始用异端的眼光看待妻子,并把她推到娘家人面前。于是,一场亲情构建的歼灭战开始了,先是父亲的训斥,接着是母亲、姐姐、兄弟和弟媳的规劝。劝诫无果,粗暴的父亲恼羞成怒,抬手打了英惠,并将一块肉强行塞进英惠嘴里。
对英惠而言,这是一种凌辱。这种凌辱,发生在身体上,刀尖却插进精神的肺叶里。英惠愤怒了,她强力吐出那块肉后,抄起一把水果刀,刺向自己,在崩溃中彻底异化。
小说共分三大章。这是第一章的大致内容。如果小说就此收拢,便已够震颤心灵。但作者却没有到此收拢,因为作者意识到,现实远远比这更加残酷,接着写了第二、三章,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之势。
第二、三章转用第三人称的全视觉叙述,讲述英惠用刀将自己刺伤后,全场漠然,包括她的老公。只有姐夫将浑身是血的她背送到医院。之后,老公以精神不正常为由,抛弃了她,父母也和她断了来往。不得已的她,租房另居。倒是她的姐姐和姐夫经常光顾。姐姐的光顾,应该是亲情使然。但姐夫的光顾,仿佛受更深层次的东西的驱动,这个以人体彩绘艺术家自居的姐夫,发现小姨子身上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且无意从妻子口中得知,小姨子的身上有一块类似树叶样的胎记,这让他的艺术灵感爆棚,他说服小姨子成为他的模特。
小说的第二章,读者看到了英惠这个外貌平平的女人,有着一颗俊美高洁、内存丰富的心。她追求的,不是身体的快感,而是灵魂的契合。她喜欢身上的画,她觉得,她的身体和灵魂,与身上的画,高度融合成了一体。当姐夫和她最终走到一起时,她被姐姐送进了精神病院。
于是,小说的第三章开始了。进入精神病院的英惠,别说食肉,连素的也拒绝进食,只以喝水维持生命。她每天将自己的身体倒立。她觉得她是一棵树,她撑地的双手是树根,正在往土里生长。而树,不需要进食,只需要水。这时候的英惠,已经超然“人”外,完全把自己物化了,大有离尘飞升之势。遗憾的是,精神病院是长不出生命之树的,只会滋长死亡。
小说这样结尾,确实震撼到我了。掩卷,我已无心探究这部小说的艺术手法、布局结构。我的眼前,只不断出现被摧毁的镜头:一朵花,被狂风暴雨摧毁;一叶舟,被滔天巨浪摧毁;一栋精美的阁楼,被挖掘机摧毁。原来,英惠生活的韩国社会,是一个严重同质化的社会,特别是观念的同质化。就像苍蝇的世界,不允许美好的、芳香的东西存在,又恰似狼群里不允许羊的存在。关键是,起先的英惠,也是这狼群里的一只“狼”,只因她梦见从森林逃出来时,看见竹竿上挂着血红的大肉块,滴着淋漓的血,而那滴血的肉块,进入她的嘴里,让她在咀嚼的时候,产生了强烈的恶心感,所以她从此不再吃肉,变成了素食者。以狼的视角看,素食者就是食草动物,就是一只羊,就该被狼吃掉。而吃掉英惠的,正是所谓的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