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芦苇沟老家小住，总喜欢在沟边走走看看。一天，我看到沟里一个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破碗时，竟怦然心动，产生了再做个碗底锅锅的想法。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我，对碗底锅锅记忆深刻。它位于碗的底部，是碗的底座，是唯一没有涂釉的那个部分，基本功能是用作碗的支撑和放置，其形圆而内空，质粗而厚重。那个时代，农村人大多在门前的大树下，站着或蹲着聚堆儿吃饭，这就需要有一个大容量、能掌紧、不烫手的粗瓷大碗和粗犷张扬的碗底锅锅。

    碗底锅锅除了抓碗和隔热两大功能外，农村人还为它拓展了另外五大实用功能：

    第一是“报警器”。蒸馍时，把碗底锅锅放到锅底，在水蒸气的作用下，它会发出“啪啪啪”的响声，节奏感、韵律感十足，让小院充满诗意。这种响声一旦停止，就代表着馍熟或缺水了，你得抓紧掀笼揭馍或加水续蒸。同时，随着馍香弥漫，还让你产生 “老去齿牙辜大嚼，流涎聊合慰馋奴”的念想。

    第二是“锅锅灯”。在碗底锅锅里倒少量食油，再放一根线绳灯芯，一盏锅锅灯就做成了。我就是在这锅锅灯的光照下，把刚刚从地里刨回来的红薯放到黢黑的地窖里，再整整齐齐摆好。等到冬春季节，再把红薯从地窖里拉上来，度过那青黄不接的岁月。锅锅灯在使用过程中，需要不断地拨去碳化的灯头，才能保持足够的亮度，正如诗中描述的那样：“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唯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第三是“锅锅砚”。在碗底锅锅里倒些墨汁，它便是一个砚台了。我小时候写大楷作业，用的就是锅锅砚。由于家境不同，同学们有带雕花铜砚的，有带塑料墨盒的，我用锅锅砚写的大楷，常常被老师“圈红”点赞。每年除夕前几天，我把锅锅砚拿出来，请老师来写春联。老师龙飞凤舞的书法，让我们产生了“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古瓦凿成今日砚，待教人世写兴旺”的诗意场景，那个 “穿新衣，戴新帽，吃白馍，放鞭炮”的幸福时刻也即将来临。

    第四是“调色板”。农村人家有娶媳妇、嫁闺女的大事，都要先蒸好带有红点的馍馍。这时候，碗底锅锅又充当了调色板的角色：在锅锅里放上“洋红”色料，再加入清水调到适中，待热馍出锅时，用筷子头蘸红轻点，馍馍瞬间变得红白相衬，瑞气缭绕，十分喜庆。

    第五是“量具”。碗底锅锅还是专门借（还）食盐的量具。缺盐少醋是农家常有的事情。平时家里没盐了，将就着吃几顿甜（淡）饭倒也正常，但是一旦添客，一定要用锅锅去邻居家借盐，因为它容量适中，一锅锅能吃三五天，其间足以周转。再者，借、还必须用同一个锅锅，免得有争议。我小时候，就经常拿着锅锅去借盐。还盐时，母亲总是把锅锅装得尖尖的，以至于我一手端着锅锅，一手护着顶尖，生怕那珍贵的青盐豆儿掉下来。

    碗底锅锅是农家不可缺少的物件，但它是纯手工打造，制作起来十分不易。首先是选料的偶然性。没有人舍得把一个好碗砸成锅锅，只有在烂了的碗中，选择一个碗底完好的坯子来加工。

    其次是打磨很费事。那时候没有研磨工具，碗底锅锅的雏形是慢慢砸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常常会伤及本体，导致功亏一篑。即使把毛坯做成了，还要磨掉四周多余的碗瓷，这要耗费一大晌时间，一直磨到光滑不硌手，合格的锅锅才算做成。

    碗底锅锅的用途广泛，但从来没有市场交易，所以有“买碗易，买碗底锅锅难”的说法。

    时至今日，碗底锅锅已经远我们而去，它的作用已被更先进的技术和精美的产品所替代，但念其曾为人们生活提供的种种便利，民俗博物馆里应有它的位置，让它经历的历史厚重和岁月沧桑，散发出穿越时空的光亮，来慰藉我们浓浓的乡愁，让我们从过去的惆怅中感到幸福，从苦涩中珍惜当下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