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树桂花是从墙外伸进来的。

    这是奶奶常对别人说的一句话。

    奶奶有个小院子，院子外面的角落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桂花树，无人打理也无人问津，就那么自由自在地生长着，直到有一半的树枝伸进院子里来，方才被奶奶发现。每每有人来到她的院子，赞叹着桂树的芬香，她便如此解释。

    半树桂花旁边有一个露天小阳台，依照高矮的顺序摆放着奶奶的各类花草。小时候，每到秋日，我就爱沿着梯子爬到阳台上，伴着桂花的香味，一天天地就赖在那儿。

    奶奶会在树荫里喊：“你还没玩够吗？都几点了？天快黑了。”

    是的，我玩不够。我在那儿观察桂花的样子，用望远镜观察桂花树的周围，甚至在那写作业，书包就堆在墙根儿。

    “饭也在上面吃吗？”是的，在上面吃。奶奶便把盛好的面条举过头顶递过来，我顺着梯子走下几步，接上来。伴着花香、虫鸣、晚霞和微弱的《新闻联播》的声音，我满足地嗦着软糯的面条。当一阵风袭来时，桂花也会顺着风的方向飘零，会散到院内，散到阳台上，散到我的衣服上，散到我的碗中……

    有时候，奶奶也会躺在摇椅上，躺在半树桂花下，望着天空。我会好奇奶奶都看见了什么，便爬到摇椅上，爬到奶奶的身边观望着。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透过桂叶的天空那么狭小，阳光也没那么耀眼。

    更多的时候，奶奶是站在地上，站在半树桂花下，望着我、喊着我。

    我想她是羡慕的，羡慕我身体矫健爬梯子迅速，羡慕我把露台仅存的方寸之地全部占领，我那时只顾自己炫耀，不曾邀请她上来与我同乐。

    等到我长大后，想邀请她与我同乐时，她却得了重病。随着病情的加重，她咳嗽的声音一天天加重，她的步履一天天缓慢，她的记忆一天天变差，她后院的花草也一天天凋敝，直到有一天她骤然倒下，不再醒来。

    在一个天色昏暗的日子，奶奶出殡了。我记得那天半树桂花下堆了很多落叶，不仅有桂叶，还夹杂着院内其他花草的叶子，深绿色、浅褐色、深褐色默默混在一起。奶奶平日对待花草极细心，又爱在桂树下穿梭。我想，落下的叶子们应该是聚在桂树下怀念奶奶的气息吧。

    奶奶走后，我也常对着那半树桂花发呆。妈妈说：“你要是喜欢，就撇一根树枝拿回家去。”

    我说：“算了吧，别破坏了奶奶留下的气息。”

    第二年中秋节，我站在桂花树旁望月，感受着与暗夜、月华的相融，院子四周这样的沉寂，有一种深海的感觉。

    我知道这样的夜晚，奶奶肯定是极爱的。若她还在，定要搬个板凳出来，对着月亮摆一盘月饼，带着我在桂花树下一起拜月。

    想到这里，我便不敢高声言语，恐招来一阵风，吹散了桂花的香味，吹散了我的情愫，吹散了奶奶的气息。

    有时候，我觉得奶奶和桂树并不孤独。我常伴着他们，我若走了，有云伴着他们。云若走了，有星子伴着他们。星子若是走了，还有明月伴着他们。风若停歇，雨会接替，它们以自己的方式，滋润着桂树，也滋养着奶奶留下的那份温情与记忆。